“老张,你看看你配资网站排名第一,像话吗?为了那点钱,你非要把这个家拆了才甘心?”电话那头,儿子张伟的声音充满了压抑的怒火。
我靠在沙发上,端着一杯上好的龙井,不以为然地回道:“什么叫拆家?我这是新思想,新活法!再说了,这事我跟你妈商量过了,她自己都同意了!”
“她那是同意吗?她那是……她那是被你气得说不出话了!”儿子在那头几乎是吼了出来。
我懒得再跟他争辩,直接挂了电话。
当时的我,只觉得全家都不理解我的“前卫”,哪里想得到,仅仅一年之后,会让我连后悔的资格都没有。
01
我叫张建国,今年六十岁,刚刚从一个效益不错的国企光荣退休。我这辈子,不说功成名就,也算得上是单位里的风云人物。从一个普通的技术员,一步步干到总工程师的位置,手底下管着一个部门,受人尊敬,说话有分量。我这人好面子,也确实有面子。退休手续办下来的那天,财务把退休金的数额给我看,白纸黑字,每个月,一万块。
展开剩余95%这个数字,像一剂强心针,让我整个人都挺拔了起来。在那个年代的朋友圈里,这绝对是值得炫耀的资本。
那天晚上,我特意让老伴王秀莲多炒了两个我爱吃的菜,一盘油汪汪的红烧肉,一盘干煸四季豆,还开了瓶儿子上次拿回来的好酒。一家三口,难得坐得这么齐整。
酒过三巡,我脸颊微热,感觉时机差不多了。我清了清嗓子,把那张退休金核定单“啪”地一下拍在桌子中央。
“看看,从下个月开始,这就是我的收入。”我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得意。
儿子张伟探头看了一眼,点了点头:“挺好啊,爸,这下您可算能好好歇歇了。”
王秀莲也凑过来看,她看得很慢,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数,然后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:“一万块呢,不少了,这下咱家日子就更宽裕了。”
我等的,就是她这句话。
“是啊,不少了。”我呷了口酒,慢悠悠地把话锋一转,“秀莲,你的退休金,我记得是两千,对吧?”
王秀莲愣了一下,点点头:“嗯,厂里效益不好,我又是内退,就这么多了。”
她以前在纺织厂上班,后来为了照顾上学的儿子和我,加上厂子效益下滑,就提前办了内退。那点钱,确实不够看。
我看着她,又看了看儿子,正式抛出了我酝酿已久的想法:“我觉得,咱们家的生活方式,也该改改了。”
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了一下。儿子不解地问:“爸,什么意思?现在不是挺好的吗?”
“好什么好?”我把酒杯重重一放,“你们年轻人不懂。现在都什么年代了,讲究独立,讲究个人价值。我呢,退休金一万,你妈呢,退休金两千。这差距摆在这儿。以前我上班,工资卡都交给你妈,那是没办法,没时间管家。现在不一样了,我们都退休了,都是独立的个体,经济上,必须分得清清楚楚。”
王秀莲脸上的笑容僵住了,她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中,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。
我没理会她的表情,继续高谈阔论:“我的想法是,从下个月开始,咱们家实行AA制。”
“AA制?”儿子张伟的声音陡然拔高,满脸的不可思议,“爸,您没喝多吧?您跟我妈AA制?你们可是一辈子的夫妻!”
“夫妻怎么了?亲兄弟还明算账呢!”我被儿子的质疑激起了一股火气,声音也大了起来,“我这是为了你妈好!你想想,她一个月就两千块钱,我一万。以后我要是买个几千块的镜头,出去旅个游,她心里能平衡吗?她肯定觉得我乱花钱,心里不舒服。现在AA了,我花我的,她花她的,谁也别管谁,谁也别占谁便宜,这叫互相尊重!这才是新时代老年人的活法!”
我把这套歪理说得理直气壮,仿佛自己是站在时代前沿的先驱。
“爸!那不一样!妈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多少?她要不是为了照顾我跟您,她能那么早内退吗?她的退休金里,有您的一半,也有我的一半!”儿子气得脸都红了。
“你少给我上纲上线!”我最烦儿子这副说教的样子,“过去的事就别提了!一码归一码!总之,这个家,我是一家之主,我说了算!从下个月起,家里的水电煤气、物业费,我算过了,大概一千块,我们一人一半,我每个月给你妈转五百。至于吃饭,我在家吃,按天给你妈伙食费,一天三十,标准不低了吧?剩下的钱,她想买什么买什么,我绝对不干涉。我的钱,也请你们别干涉。我要去发展我的兴趣爱好,摄影、钓鱼、跟老朋友聚餐,我不想再被这些家庭琐事绑住手脚。”
我说完,端起酒杯,一饮而尽,感觉无比畅快,仿佛挣脱了某种束缚。
整个过程中,王秀莲一句话都没说。她只是沉默地听着,眼神从最初的错愕,慢慢变成了一种我看不懂的深沉的失望。最后,当我和儿子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,她忽然开了口,声音很轻,但异常清晰。
“行。”
就一个字。
我和儿子都停了下来,看向她。
她没有看我,而是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饭碗,又说了一遍:“你要是觉得这样好,那就这样吧。”
她的平静,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让我心里咯了一下。那种感觉,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,空落落的。但我很快就把这种不踏实归结为她的“理亏”和“无奈接受”。你看,她自己都同意了,这不就说明我的方案是合理的吗?
那顿饭不欢而散。儿子气冲冲地走了,王秀莲默默地收拾着碗筷,我则回到我的书房,关上门,开始在网上浏览起了昂贵的单反相机型号,心里充满了对“自由生活”的向往。
从那天起,我和王秀莲,这对生活了快四十年的夫妻,就在同一个屋檐下,开始了合租室友般的生活。
02
AA制生活的第一天,我起得很早,精神焕发。当我洗漱完毕,王秀莲已经做好了早餐,小米粥,煮鸡蛋,还有一碟小咸菜。
我坐下来,从钱包里抽出十块钱,放在她面前:“今天的早饭钱。”
她正在擦桌子的手顿了一下,抬眼看了看我,没说话,把钱收了起来。
那一刻,我心里其实有点别扭,但马上又被一种“规则建立者”的自豪感所取代。我认为这是走向“现代家庭关系”的第一步。
吃完饭,我拿着新买的、花了我将近两万块的单反相机出了门。我加入了社区的老年摄影协会,和一群志同道合的老哥们儿背着“长枪短炮”,到处去采风。今天去公园拍荷花,明天去郊区拍日出,不亦乐乎。中午,我们就在外面找个像样的馆子,点几个好菜,喝点小酒,聊聊相机参数,吹吹牛,日子过得好不快活。
晚上回到家,王秀莲已经做好了饭。我照例把三十块钱的伙食费放在餐桌上。她做的菜依旧很可口,但似乎少了点什么。我以前最爱吃的红烧肉、糖醋排骨,渐渐从餐桌上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清淡的蔬菜、蒸鱼或者豆腐。我问过一次,她只是淡淡地说:“我最近血脂有点高,医生让吃清淡点。你想吃什么,可以自己去外面买。”
我碰了个软钉子,心里不舒服,但转念一想,AA制不就是这样吗?她花她的钱,当然要做她自己喜欢吃的。于是我也不再多问,有时候馋了,就自己下馆子解馋。
我的退休生活,在最初的几个月里,确实如我所愿。我的摄影技术在老哥们儿的吹捧下日益“精进”,朋友圈里每天都更新着风光大片和美食照片,引来一片点赞和羡慕。每次回家,我把书房门一关,导入照片,在电脑上精心修改,或者泡上一壶好茶,看一部老电影,感觉自己像个脱离了凡俗的雅士。
我觉得自己成功地将生活和“琐碎”剥离开来。我和王秀莲的交流变得极少,除了每天交伙食费,和每月初转账五百块的水电煤气费,我们几乎不说多余的话。她不问我去了哪里,我也不关心她做了什么。我们就像两条平行线,在这个家里各自延伸。
但时间长了,新鲜感褪去后,一种莫名的空虚和孤独感开始像青苔一样,悄无声息地在我心里蔓延。
老哥们儿的聚会,每次到点就散了,一个个都急着回家。“老婆子做好饭等着呢”“得回去给孙子辅导作业了”,他们都有着明确的归途。只有我,磨磨蹭蹭不想回家,因为我知道,那个家虽然有个人,但她并不“等”我。
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客厅,打开巨大的电视,里面的声音再热闹,也传不进心里。我开始怀念以前的日子,那时候我一回家,王秀莲总会迎上来说:“回来了?累不累?饭马上就好。”然后就是饭桌上,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今天菜市场的菜价,邻居家的闲事,虽然我觉得烦,但现在回想起来,那才是家的声音。
我开始下意识地观察起王秀莲。我发现,她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,因为钱少而过得紧巴巴或者愁眉苦脸。恰恰相反,她的生活,似乎比我还要精彩。
AA制开始后,元鼎证券_元鼎证券app官方免费下载_最新股票配资app官网她消沉了大概半个月。那半个月里,她话很少,也不怎么出门。但半个月后,她像换了个人。她开始认真地“盘活”她那两千块钱的退休金。
她去菜市场的次数更多了,但不再是匆匆买完就回,而是和那些菜贩子、和同样买菜的老太太们聊得热火朝天。她总能用最少的钱,买到最新鲜的食材。我好几次看到她提着菜回来,脸上带着一种收获的满足感。
然后,她报名了社区免费的老年大学,一开始是营养餐搭配课,后来又加报了一个手工编织班。她的生活一下子被填满了。
周一、周三上午学做菜,周二、周四下午学编织。她的变化是肉眼可见的。她学会了做各种我见都没见过的健康点心,什么南瓜糕、紫薯饼,虽然用的都是便宜的食材,但做得精致又好看。她不再只做清淡的素菜,而是按照营养课上学的,荤素搭配,色彩鲜艳。当然,这些都是做给她自己的。有时候她做得多了,会客气地问我一句:“我今天做的这个杂粮饭,你要不要尝点?”
我为了我那点可怜的自尊,总是摆摆手:“不用了,我等下出去吃。”
其实我心里,馋得不行。
她的手工编织更是学得有模有样。她手巧,很快就成了班上的佼佼者。她用那些五颜六色的毛线,织出了一件件精巧的小东西——小巧的帽子、可爱的虎头鞋、温暖的手套。她把这些作品发在她的朋友圈里,她的那些老姐妹、老同事都抢着要。后来,甚至有人专门找她“订购”,要给自家即将出生的孙子孙女准备。她也不收钱,就当个人情往来。
她的世界,以一种我完全没预料到的方式,变得热闹非凡。
我们家的阳台,以前是我俩共用的。现在,被她明确地划分了区域。一边晾着我的衬衫和裤子,另一边,则挂满了她洗得干干净净、散发着阳光和皂角香味的衣服,有时候还会挂着她刚染好的彩色毛线。
我开始感到一种强烈的失落和被排斥感。我的“潇洒”,是靠一万块的退休金堆砌出来的,一旦不花钱,我就只剩下孤独。而她的“精彩”,却是用两千块钱,从最平淡的生活里创造出来的。她有了新的社交圈,新的兴趣,新的价值感。而我,除了那点退休金,好像什么都没有了。
这种烦躁的情绪,在儿子儿媳宣布了一个消息后,达到了顶峰。
那是一个周末,儿子和儿媳带着大包小包的水果和补品回来看我们。但那些东西,都是直接递到王秀莲手里的。
“妈,这是给您买的。您最近好像都瘦了。”儿媳小雅亲热地挽着王秀莲的胳膊。
我坐在沙发上,看着这一幕,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吃饭的时候,儿媳有些羞涩又有些兴奋地宣布:“爸,妈,我……我怀孕了。”
我一听,顿时大喜过望,一拍大腿:“真的?太好了!老张家有后了!”
我的第一反应,依然是钱。我立刻从钱包里掏出一沓钱,得有两千块,递给儿媳:“小雅,拿着,爸给你的营养费!想吃什么就买什么,别省着!”
然而,儿媳和小雅对视了一眼,并没有接。小雅有些尴尬地笑了笑,把我的手推了回去:“谢谢爸,真的不用。妈……妈已经都给我安排好了。”
我愣住了。
只听王秀莲不紧不慢地对儿媳说:“小雅,我跟你爸说了AA制。他的钱是他的,咱们家的事,我来就行。我那营养课不是白上的,回头我给你列个单子,从现在到生,每个月该吃什么,怎么吃,我都给你写清楚。保证孩子健康,你还不长胖。”
儿媳一听,眼睛都亮了,连连点头:“太好了妈!我正愁这个呢!网上说的五花八门,都不知道听谁的。还是您最靠谱!”
儿子也在一旁附和:“就是,有妈在,我们放心。”
他们三个人热火朝天地讨论起了孕期注意事项,从叶酸要吃到什么时候,到哪家医院的产科最好。我,这个准备豪掷千金的爷爷,手里攥着那两千块钱,像个傻子一样坐在旁边,一句话也插不上。
我感觉自己不是这个家的长辈,而是一个准备随时“付费”的客户。他们需要的,似乎不是我这个人,而是我的钱。但此刻,他们连我的钱都礼貌地拒绝了。
我第一次,对我那套“AA制”理论,产生了动摇。我好像,不仅跟妻子AA了金钱,还无意中,AA掉了亲情、参与感,以及我在这个家里,本该拥有的位置。
03
儿媳怀孕的日子,过得飞快。
这一年里,我们家的格局发生了更加微妙的变化。王秀莲几乎成了儿子那个小家的“后勤总指挥”。
她每周都会去儿子家两三次,每次都提着大包小包。有时候是她按照营养食谱炖好的汤,有时候是她从早市上精挑细选出来的新鲜水果和蔬菜。她不再问我吃不吃,甚至很多时候,她做饭只做她一个人的量,因为她要去儿子家吃。
我一个人守着这个大房子,越来越感到冷清。摄影协会的老哥们儿也渐渐咂摸出味儿来了,有人半开玩笑地问我:“老张,最近怎么老是一个人啊?嫂子呢?”
我打着哈哈:“她忙,忙着带孙子呢。”其实那时候孙女还没出生,但我只能这么说,来掩饰我家庭生活里的那份尴尬。
我引以为傲的退休金,除了给我换来了一堆昂贵的器材和一沓餐厅发票外,没能给我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快乐。我甚至开始嫉妒王秀莲。
我嫉妒她每天都有事可做,有目标,有期待。我嫉妒她和儿子儿媳之间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。我嫉妒她阳台上晾着的那些小小的、可爱的婴儿衣服。
那些衣服,是这场家庭大戏里最直观的道具。王秀莲把她所有的爱和期待,都织进了那一针一线里。她用最柔软的棉线,给未出生的孙女织了好多顶小帽子,缝了好多双小布鞋,还有几件漂亮的小毛衣。每一件,都精致得像艺术品。
她把那些洗干净的小衣服、小被子,一件件晾在阳光下,阳台上充满了阳光和婴儿洗衣液混合的、温暖又好闻的味道。
我好几次想参与进去。我从商场里买回最贵的进口婴儿床、最高级的婴儿车,花了好几千。我把它们组装好,得意地请王秀莲来看。
她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,说:“挺好的。不过小雅说了,孩子小,先跟他们睡,暂时用不上。”
我又去买了各种昂贵的进口奶粉和补品,堆在客厅。
王秀莲看到了,也只是说:“小雅打算母乳喂养,医生也建议。这些,可能都用不上。”
我的所有努力,都像打在空气里,无声无息,毫无作用。我感觉自己在这个家里,彻底成了一个多余的人。我唯一的角色,似乎就只剩下在孙女出生的那天,封一个大大的红包。
好,既然你们都觉得只有这个最实际,那我就给你们一个最大的。我暗暗憋着一股劲,去银行取了两万块现金,用一个崭新的大红包封好。我心想,等孩子出生那天,我把这个红包一拿出来,看你们还怎么说。钱,才是一切的底气。
预产期越来越近,家里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。王秀莲干脆搬到了儿子家去住,说那边方便照顾。
偌大的房子里,就只剩下我一个人。
我第一次尝试着自己做饭,结果不是盐放多了就是烧糊了。最后只能顿顿叫外卖。吃着那些油腻的快餐,我想起了王秀莲做的那些清淡又可口的家常菜,心里五味杂陈。
那天下午,我正在书房里对着一堆照片发呆,儿子的电话来了,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:“爸!生了!小雅生了!是个女孩,六斤八两,母女平安!”
我“噌”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,心脏“咚咚咚”地狂跳。当爷爷了!我当爷爷了!
那一瞬间,所有的孤独和失落都被巨大的喜悦冲散了。我挂了电话,手忙脚乱地换上最好的衣服,对着镜子梳了梳本就不多的头发,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准备已久的、沉甸甸的两万块红包放进内侧口袋。我又检查了一遍我早就买好的那些高级燕窝、海参,装在一个气派的礼盒里。
我怀着一种即将登台领奖般的激动心情,开车赶往医院。路上,我甚至在脑海里预演着接下来的场景:我,作为这个家的顶梁柱,豪气地走进病房,把厚厚的红包塞到儿媳手里,拿出贵重的补品,接受全家人的感谢和敬佩。我要让他们知道,关键时刻,还得靠我这个一家之主。
到了医院,问清楚了病房号,我提着礼盒,深吸一口气,脸上挂着最灿烂的笑容,推开了那扇门。
然后,我看到了让我终生难忘的一幕...
病房里很热闹,亲家、儿媳的同事,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人,挤得满满当当。但这些都不是重点。
重点是,这个热闹场景的中心,根本不是我,而是王秀莲。
她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家常服,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,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一切。她从一个保温桶里盛出一碗乳白色的汤,小心地吹了吹,递给床上的儿媳:“小雅,快,把这碗鲫鱼汤喝了,这个最下奶。”儿媳虚弱但满脸感激地接过去,小口小口地喝着。
旁边婴儿床里的小家伙忽然“哇”地一声哭了起来。我这个当爷爷的还没来得及凑过去看看,王秀莲已经放下手里的东西,熟练地把小孙女抱了起来,一边轻轻地拍着,一边检查尿布。“哦哟,我们的小公主拉臭臭了,不舒服了是不是?奶奶马上就给你换,换了就舒服了哦。”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,动作麻利又轻柔,三下五除二就换好了尿布。刚才还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家伙,在她怀里哼唧了两声,居然就安稳地睡着了。
儿子张伟则像个听话的小工,一会给王秀莲递湿巾,一会去倒换下来的脏水,全程都以一种全然信赖的目光看着他妈妈。亲家母也在一旁帮着递东西,嘴里不停地说:“亲家母,真是辛苦你了,多亏有你,我们什么都不懂,都抓瞎了。”
我,这个准备闪亮登场的“豪气爷爷”,就这么提着我那价值不菲的礼盒,揣着我那沉甸甸的红包,像个送货员一样,尴尬地僵在病房门口,进也不是,退也不是。
我手里的高级补品,在王秀莲那锅热气腾腾、据说只花了十几块钱买的鲫鱼熬成的汤面前,显得那么冰冷、商业化。我口袋里那两万块现金,在王秀莲给孙女换尿布时那娴熟而充满爱意的动作面前,显得那么苍白、无力。
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小姑娘进来做记录,看到王秀莲哄孩子的样子,笑着对儿媳说:“您婆婆可真是个宝,比我们医院请的金牌月嫂还专业!您看宝宝多喜欢她。”
儿媳苍白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:“是啊,我妈就是我的定心丸。”
王秀莲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,她笑了笑,谦虚了几句,然后一抬头,目光越过了儿子和儿媳,越过了那些道贺的人群,终于看到了定在门口的我。
她的眼神,没有我预想中的惊讶,没有一丝一毫的炫耀或得意,甚至连一点波澜都没有。她只是平静地看了我一眼,就像看一个偶然路过病房的、再普通不过的陌生人。然后,她就自然地转过头去,继续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孙女,轻轻地哼起了我从未听过的、温柔的歌谣。
那一瞬间,周围的道贺声、婴儿的啼哭声、儿媳的感谢声,所有的一切都像潮水一样猛然退去。我的世界里,只剩下她那个平静到近乎冷漠的眼神,和我手里那冰冷僵硬的礼盒。我揣在怀里、那曾经让我感觉是“底气”的万元红包,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烫得我心口生疼。
我突然意识到,我好像做错了什么,一件非常、非常严重的事情。一件用再多的一万块钱,也无法弥补的事情。
我,彻底傻眼了。
04
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间病房的。
我只记得,我没有勇气再往里走一步。我好像对儿子含糊地说了句“单位还有点事”,然后就逃也似的转过身,几乎是落荒而逃。
电梯里,光亮的金属壁映出我失魂落魄的脸。那个早上还在镜子前端详的、意气风发的“新潮老人”,此刻看起来像个十足的失败者。
回家的路,开得异常缓慢。车窗外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,但我感觉自己像被装在一个隔音的玻璃罩里,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。
推开家门,一股冷清的气息扑面而来。这个我曾经引以为傲的、宽敞又“自由”的家,此刻显得空旷、巨大,甚至有点恐怖。我把那个从未送出的礼盒随手扔在玄关,它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,就像我的心,重重地摔在了地上。
我走进我的书房,那个我最喜欢的“独立空间”。墙上挂着我精心装裱的摄影作品,书架上摆着昂贵的器材和茶叶。在过去的一年里,这些都是我骄傲的资本。但现在,它们像一个个冰冷的证物,无声地嘲笑着我的愚蠢。
我颓然地坐在沙发上,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病房里的那一幕。
王秀莲娴熟的动作,温柔的歌声,儿媳全然依赖的眼神,儿子忙前忙后的身影,还有她最后看我时,那平静无波的目光。
一个可怕的念头,像一把锥子,狠狠刺进我的脑海:在这个家里,在这个刚刚迎来新生命、最需要凝聚力的时刻,我,张建国,是那个唯一可以被替代的人。
不,甚至不是被替代。而是我主动放弃了我的位置,现在,那个位置上,已经长出了新的、更坚固的东西,而我,被彻底排挤在外了。
我痛苦地闭上眼睛,过去一年的点点滴滴,像电影一样在眼前闪过。
我想起了宣布AA制那天,王秀莲放下筷子时,那黯淡下去的眼神。我当时以为是理亏,现在才明白,那是心死。
我想起了我第一次把伙食费拍在她面前时,她沉默收下的样子。我当时以为是接受规则,现在才明白,那是划清界限。
我想起了她不再做我爱吃的红烧肉,我想起了她和她的朋友们在另一个房间里开心的笑声,我想起了她报名老年大学时那重新焕发光彩的脸庞。
我以为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和我赌气,现在才明白,她是在我亲手推开她之后,努力地为自己重建一个新的世界。一个没有我,但依然可以很精彩的世界。
我所谓的一万元退休金,所谓的“公平”,所谓的“新思想”,现在看来,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。我用钱,买来了表面的风光和一时的自由,却亲手斩断了我和家人之间最宝贵的、用金钱无法衡量的东西——情感的连接、日常的琐碎、共同的承担,以及那份被需要的感觉。
王秀莲的两千块钱,买不来单反相机,下不了高级馆子。但她用这两千块钱,和她全部的时间、心血,经营出了一个健康成长的胎儿,一个安心待产的儿媳,一个充满烟火气的家,和一个所有人都依赖的、无可取代的“奶奶”和“妈妈”的身份。
而我,用一万块钱,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只剩下钱的孤家寡人,一个尴尬的局外人。
在孙女出生的那一刻,我才真正理解,家人之间,最珍贵的不是你给了多少钱,而是你投入了多少心。是一碗亲手熬的汤,一件手工织的毛衣,一个熟练的拥抱,一句温柔的安慰。这些,都是我用钱买不到,也曾经不屑一顾的东西。
那一晚,我彻夜未眠。
第二天,王秀莲没有回来。第三天,第四天,她都没有回来。她全身心地扑在了照顾儿媳和孙女上。
家里空得让我害怕。我第一次尝试着打扫卫生,才发现维持一个家的整洁有多累。我第一次尝试着去菜市场,面对五花八门的蔬菜手足无措,被小贩坑了也浑然不觉。我笨手笨脚地想学着熬一锅汤,结果弄得厨房一片狼藉,最后还烧糊了锅。
看着那口黑乎乎的锅,我一个六十岁的男人,眼泪差点掉了下来。
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
我把厨房收拾干净,然后穿上外套,去了我能找到的最高级的超市,买了我能想到的、所有据说对产妇好的食材,虽然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。然后,我提着这些东西,鼓起我这辈子最大的勇气,开车去了儿子家。
站在门口,我抬起手,却迟迟不敢敲门。我害怕,害怕开门的又是王秀莲,害怕再看到她那种平静的眼神。
犹豫了很久,我还是敲响了门。
门开了,开门的,正是王秀莲。她身上还系着围裙,头发上沾了一点面粉,看到我,她脸上闪过一丝意外,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。
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,把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往前递了递,声音干涩地说:“我……我买了点东西,给小雅补补身子。”
王秀令看着我手里那些包装精美的昂贵食材,又看了看我狼狈又紧张的样子,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。
她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嘲笑我,也没有冷言冷语地拒绝我。她只是默默地叹了口气,然后伸出手,接过了我手里沉重的袋子。
“进来吧,”她说,“正好要开饭了。”
第五部分:漫长的回归路
那顿饭,我吃得食不知味。
饭桌上,儿子和儿媳对我依然客气,但多了一份疏离。王秀莲则忙着照顾小雅吃饭,给小孙女喂奶,偶尔会跟我说一两句,问我工作日午饭怎么解决。
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。
饭后,我主动要求洗碗,被王秀莲拦住了。“你不会,别把碗给打了。”她的话很直接,却不带刺。
我找不到任何可以插手帮忙的地方,只能尴尬地坐在客厅,看着他们一家三口,加上一个新来的小不点,其乐融融地忙碌着。
临走前,我把我的工资卡拿出来,放在王秀莲面前。
“秀莲,我错了。”我低着头,声音很小,“这个家,不能AA制。以前是我混蛋,你别跟我计较。这卡,以后还是你拿着。”
王秀莲看着那张卡,沉默了很久。
我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,顺手接过去。但她没有。
她把卡推了回来,看着我说:“建国,这事不赖你一个人。可能我们都需要一点自己的空间。这一年,我过得也挺开心的。”
我心里一沉。
她顿了顿,又说:“这卡,你自己拿着吧。家里的开销,你想买点什么,就看着买点。钱放在谁那里不重要,重要的是心在不在这里。”
那一刻,我彻底明白了。她已经不是那个凡事都依赖我、以我为中心的王秀莲了。她有了自己的生活和底气。她不是在赌气,而是在告诉我一个新的相处模式——她不再需要掌管我的钱来获得安全感,而我,则需要用实际行动,来证明我的“心”还在这里。
从那天起,我开始了我的“赎罪”之路。
我不再去参加那些无聊的摄影聚会和酒局了。我把那台昂贵的相机收了起来。我开始每天都往儿子家跑。
我什么都不会,就从最简单的学起。我学着给孙女冲奶粉,一开始不是水温不对,就是奶粉结块。王秀莲会在一旁看着,实在看不下去了,就过来指点我两句:“水要先凉到四十度,手腕上试着不烫才行。”“奶粉要一勺一勺放,放一勺,晃匀了,再放下一勺。”
我学着换尿布,第一次弄得手忙脚乱,还差点把孙女弄哭。王秀莲会把孩子接过去,重新弄好,然后对我说:“你看,屁股要这么托着,腿要这么抬起来。”
我学着抱孙女,一开始浑身僵硬,像抱着个炸弹。孙女在我怀里待不了一分钟就哭。王秀莲会教我:“胳膊要这么弯着,护住她的头和脖子。要轻轻地晃,嘴里要跟她说话。”
我每天都去,每天都学。从一个甩手掌柜,变成一个笨拙的学徒。
儿子和儿媳看我的眼神,渐渐地,从疏离变得柔和。王秀莲和我说话的次数也多了起来,虽然大多是关于孙女的“业务指导”,但我们之间那层坚冰,在孩子的哭声、笑声中,在日常的琐碎和协作中,正一点一点地融化。
有一天下午,孙女在我怀里睡着了。我一动不敢动,看着她那张粉嫩的小脸,心里涨得满满的。
王秀莲在旁边织着毛衣,抬头看了我一眼,忽然说:“你下午不是约了老李他们去钓鱼吗?还不去?”
我摇摇头,压低声音说:“不去了。跟他们说过了,以后不去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
我看着怀里的孙女,轻声说:“钓鱼哪有抱孙女有意思。”
王秀莲手里的针停了一下,她没再说什么,但嘴角,似乎微微向上扬了一下。
我知道,我曾经愚蠢地坚持AA制,不只是和她AA了金钱,更是AA掉了几十年的夫妻情分。那个在病房门口“傻眼”的瞬间,是我前半生荒唐的终点,也是我后半生真正的起点。
我失去的信任、亲密和我在这个家里的位置,不是一张工资卡就能换回来的。这条回归的路,很长,很慢。但我愿意配资网站排名第一,用我余下的所有时间,一步一步,慢慢地走回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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